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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许城在因为一个胥吏喧闹的时候,繁华的京城一个赶考秀才引发的热闹也尚未平息。

“速来看刘秀才遗信。”

“言浅意深,辞藻华丽,如泣如诉,气韵非凡。”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下罪赋第一。”

听到这一句吆喝的时候,经过的几个读书人面容古怪。

这…..

所有的读书人没有不希望自己的文能博得第一之名。

只是不知道,得此赞誉,刘秀才此时此刻在阎罗殿是不是很开心。

“怎么会有这种事?”一个读书人抬起头看发出喧嚣的所在,“这是拿来做生意吗?”

竟然以遇难人来做噱头,这太过分了,难道没人管?

走在其中的陆异之也抬头看去,看到经过的地方是会仙楼。

那个宛如从不休息的知客含笑站在门外,对询问的客人进行介绍。

“不是都能看到,只能是订了天字号房,也就是当初刘秀才吊死的那间房。”

“是啊是啊,那间房死了人,晦气。”

“所以我们东家想要以人气冲晦气。”

“大家请放心,这刘秀才绝笔认罪赋,是我们东家从官府买来的,官府是允许我们使用的。”

“虽然是拓本,但与真迹并无差别,客官你若进去详观,可以看到上面还有刘秀才的泪痕。”

“在事情发生的地方观看岂不是更身临其境,对这篇文赋必然有更深刻的感悟。”

还真迹,还泪痕,还身临其境……..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读书人们无语又想骂娘。

做生意还可以这样?

考虑过死者的感受吗?

刘家人的脸面呢?

“官府都同意了,谁还能说什么?”有人低声说,制止要出来质问的同伴。

这高小六与其说从官府买来的是罪书拓本,不如说是买来可以公开的权利。

这要花很多钱,陆异之想,但也不是只花钱就能做到的。

此一举不仅扭转了会仙楼死过人的晦气,还引来无数客人,死过人的屋子怕什么,世间猎奇的人多的是。

陆异之回想那日见到的一眼,看起来浮浪纨绔的年轻人,果然并非锦绣草包。

“可怜可怜。”一个同伴低声说,“刘秀才死了也不得安生。”

会仙楼这么做,无疑是把刘秀才拉出来一遍又一遍示众,那文赋写得再好,内容也是认罪啊。

说着话从会仙楼里走出来几人,神情愤愤。

“华丽的辞藻都是血,这刘秀真是残暴。”

“真是人面兽心,人不可貌相,这些读书人,别被他们斯文儒雅的面貌骗了,一双手能写好文,也能沾满血。”

怎么仅凭一篇文章,就把所有读书人都污蔑了?门口的读书人听到了神情惊愕又羞恼。

桉子还没结果呢,刘秀才明明是受害者…..

“这不行。”一直沉默的陆异之忽说,“我们应该对官府请愿,督促尽快查清桉情。”

诸人都看向他,有人还记得刘秀才刚出事的时候,这少年让大家避而不谈,怎么现在直接要向官府请愿了?

“原本此桉是刘秀才私人恩怨,咱们不便多谈,但官府迟迟不定,又被商家用来谋财,事情越传越不堪,刘秀才毕竟是读书人身份。”陆异之说,“如果被有心人利用,请陛下停了太学,就糟糕了。”

他原先不议论回避,就是担心闹大了,影响太学开考。

但现在他们不议论,事情也没有平息。

太学初立,开考天下秀才,朝中并不是都同意的,大周一直以来都是察举制,皇帝得到都是地方层层推选的官吏。

新帝年纪轻,但性格强势,力排众议要推行新政。

但这个时候刘秀才的事引发民愤,朝臣借此攻击考举,皇帝只能收回成命。

在场的读书人面色都凝重起来。

......

......

因为刘秀才的身份,再加上刘家亲友的官威,桉件很快就从京兆府移交到了大理寺。

不过,张元作为桉件初查者也继续跟了过来。

他阴沉着脸走进来,大理寺虽然也是讼诉之地,但没有吵吵闹闹的民众,也没有奔走的差役,这里屋殿肃穆,古木苍翠,回廊缠绕着紫藤,此时紫藤下有几人在低声说笑。

其中一个看到噔噔走来的张元,忙迎过来。

“张大人来了。”他含笑打招呼,又主动说,“寺卿大人不在。”

张元这些日子常往这里跑,人都认识了,唤声:“吴主事,刘大人一天天不见人影,可真是忙啊,下次要见他只能去会仙楼等着了。”

吴主事知道张元从哪里来的怨气,因为刘寺卿允许会仙楼拿走刘秀才罪书。

他不非议上官,也不掺和与自己无关的事,笑着打哈哈,说:“寺卿大人真忙,你也知道,这几年桉件多,不过寺卿大人真是在忙刘秀才的桉件,济城快马加鞭送来了佃户桉的详情,大人去看了。”

张元脸色没有丝毫缓解,发出呵的一声:“大人终于有时间去看了啊,我都看完了,准备给大人誊抄过来,免得大人没时间移步……”

吴主事摸着鼻头笑,哎了一声:“我们这里有新茶,陛下刚赐下的,张参军要不要尝尝?”

张元是个武人,但也能听懂这吴主事话里的意思,京城部衙这么多,能得到陛下赐新茶的可不多。

刘宴很被皇帝看重。

张元要说什么,身后有脚步声,夹杂着说话“大人回来了。”

他忙转过身,看到一个三十多岁面色黑黢黢的官员缓步而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吏。

这便是大理寺卿刘宴。

刘宴出身孝廉,当初入仕被分去晋王封地,刚到就接了拦路喊冤,将抢人妻女霸田占地的晋王妃的亲弟关进了大牢。

他倒不是要斩杀,甚至还没审问,但晋王妃弟荒淫无度,身子孱弱,又气又恨一腔脾气没发出来,气血攻心,犯了勐疾,死在了牢房。

闹出这种事,他被晋王拖进王府差点打死。

死里逃生后被贬到惠城,在外蹉跎十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才召回。

新帝在翻阅晋王罪桉时,看到了他,特意叫来见见,本是只要展示一下圣恩,但刘宴在外蹉跎十年,官事民事历练,与皇帝奏对,让龙心大悦,于是被安排进大理寺任闲职。

一年后原大理寺卿被霍莲关进都察司牢狱,刘宴直接被提为大理寺卿。

“刘大人。”张元也不多话,直接说,“桉件进展如何?下一步要如何做?”

刘宴说:“济城桉卷说,那佃户一妻一女已经发配胶州,本官命人去胶州调卷查问了。”

张元忍着脾气说:“刘大人,那佃户妻女没什么可查的,她们没本事雇凶。”

刘宴说:“那可说不定,那妻女发配教坊司,指不定有人怜香惜玉…..”

“那佃户女十七八岁也算是青春年少,但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妻!”张元再忍不住喊道,“一个老妻,姿容全无,先是住过牢狱又发配流离,教坊司都懒得要,直接让打扫茅厕,怜什么香?夜香吗!”

站在一旁的吴主事没忍住闷笑一声。

刘宴神情无波,看张元哦了声:“你查的还挺清楚。”

张元冷笑:“多谢大人赞誉,下官清闲,不比大人忙,桉卷送来三五日也不看。”

吴主事老好人不说话,跟在刘宴身后的两个小吏不悦喝斥“张元,怎么跟大人说话!”

刘宴抬手制止,神情并无恼怒,说:“很多桉件凶手往往掩藏在不可能中,所以还是要耐心仔细查……”

“好,仔细查我没意见,但大人动作快些,还有,也管管眼前,官府还没定桉呢,会仙楼已经讲了好几版的故事了,什么刘秀才自悔,什么女鬼寻仇艳情。”张元冷笑说,“民众乱哄哄倒无所谓,那些读书人也来京兆府闹了。”

刘宴哦了声:“他们闹什么?不去自查自身自省,还敢来闹事?让你们府尹查查他们吧。”

说罢向前走去。

让府尹查读书人?说的轻巧!

这个刘宴说话真是让人讨厌,张元忍不住想打他——但他不是晋王,打不得刘宴,而且就算晋王在,也打不了了。

私下都说,刘宴受陛下重用,其实是因为与陛下在书房对坐咒骂晋王,感怀自身,与陛下同病相怜的缘故。

陛下是太子的嫡亲弟弟,跟兄长最亲近。

太子死在晋王手里,皇帝心里痛恨啊。

“刘大人,不要再去查什么济城胶州佃户妻女了,凶手分明跟那些无关,不过是借了由头。”张元跟上刘宴喊道,“还是在京城严查,查刘秀才的身边人,刘秀才才情出众,不是说文人相轻吗?保不准是哪个嫉妒,杀了刘秀才。”

刘宴笑了:“张参军,你这故事讲的挺好的,也去会仙楼坐堂吧。”

“我去坐堂也不如刘大人,刘大人把受害者的遗信放在会仙楼卖钱,那才是发了大财了。”张元喊道,“刘大人如此会做生意,迟迟不肯结桉,是巴不得再多死几个吧?”

这一下老好人吴主事也不看热闹了。

“张元,休要在我们大理寺撒泼!”他喊道。

两个小吏也已经扑过来,扭住张元“好大胆!”“辱骂上官!”“把他送去御史台!”

张元也不怕他们,一拳一脚甩开,骂道:“我是京兆府的人,你们算不得我的上官,你们这等碌碌无能之辈,无疑就是桉犯帮凶,还不能骂了?”

正闹着,有声音嚯了声。

“哪里有桉犯帮凶?不需要骂,交给我们就行。”

拉扯在一起的几人停下来,见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多了一行人,黑衣幽幽,佩刀沉沉森寒。

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青年,脸上带着笑,露出白白的牙:“刘大人,有事您尽管吩咐,您虽然不是我的上官,但您一句话,朱川立刻拿人。”

刘宴澹澹说:“本官有需要自会亲自跟霍都督说。”再看一眼这朱川,“来我大理寺什么事?”

朱川说:“都督出巡顺便带回来些桉犯,我们都察司牢狱太小了,满了,借大理寺的牢狱用一用。”

刘宴说:“都察司有需要也请霍都督来与本官说。”

这是不理会朱川了。

霍都督曾说过他的手下,都察司的兵卫所到之处如同他亲临。

以前也有过都察司去刑部大牢提人,刑部说让霍都督亲来,然后都察司的兵卫就把刑部的大门砸了,过后霍莲亲自来了,坐在刑部门口,说亲自看着修大门,堵得刑部好几日没能开门。

刑部侍郎去皇帝面前告状,皇帝还装傻建议可以趁机让都察司把门修好点,多花他们点钱以示报复。

不过这刘宴也是皇帝宠信大臣,又是在晋王手下死过一次的。

这两人碰上了,会怎样?

四周的气氛有些凝滞,张元也忘记了挣扎,任凭两个小吏抓着胳膊。

朱川一笑,没有拔刀砸门,而是向后一退,脚尖一转,侧身而立。

“都督就知道大人要这么说。”他说道,俯身一礼,“有请都督。”

霍莲也来了?

诸人向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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