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各有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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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顿王国，苏佩比亚。

洛宁勒斯感受着遥远处传来的攻击余波，老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

“国贼已除。别哭了，第七骑士。”

奥莉安娜坐在墙边，像个受欺负的姑娘般小声哭着。莫垣凯蹲在她的身边，轻声安抚：“想开点，奥莉安娜。拂晓骑士没办法不骗你，你真的藏不住太多事情……”

“我知道，我不怪她！”奥莉安娜啜泣，“我一直当陛下……格蕾是我的朋友……我没想到她的真面目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怎可以如此恶毒！

”

莫垣凯无话可说，他知道奥莉安娜与格蕾认识的时间比认识他要长得多。理智上她明白那是必须要打倒的敌人，可感情上她无法轻易将友谊割舍。他默默搂着骑士，只到对方擦干眼泪站起。

“抱歉，莫，我还是像个小女孩一样。”第七骑士难过地说，“我们得快点行动了……要彻查格蕾的余党，要想好王座空悬的应急方案，还要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天啊，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那样多呢。”

莫垣凯拍拍她的肩膀：“不怕啊，我们一起！”

奥莉安娜感激地点点头，一旁的老法师笑了几声，带头走开：“调整好了就快走，不要浪费时间！今晚要做的事还多的很，没空让你们睡觉了！”

·

煌光之州，流星城。

净炼迈着有气无力的步伐走进办公室，像只无骨的无嵴椎动物般瘫在沙发上。他抛出一团模湖的黑雾，一旁的盖乌斯小心翼翼地将其接住。

“本次实验的资料……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但伪无限机还是顺利发动了……”净炼说话时拖拖拉拉，“恭喜你，副总统阁下。你的理论被成功验证了，我都以为格蕾女王会被撑爆，没想到文明战线的力量还真能被人容纳啊……”

“时间还是太短了，她能再多坚持一阵我的信心会更足。”盖乌斯说，“但总归我们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感谢您的协助，净炼先生。”

“没必要这么拘谨……我是个打工的影子，又不是虹翼卿……”

净炼转了圈手杖，一敲地板，像位绅士一样站起。现在是下班的时间了，他一改懒散拖沓的做派，健步如飞地走向门边。临走前净炼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漆黑的脑袋，用似乎是“脸”的曲面对着盖乌斯。

“说起来格蕾·莫顿也算是你的侄女啊。没什么感触吗，小盖乌斯？”

“没有。我对奥勒良·奥提密斯毫无感情，我对他的印象只有童年时无法胜过的挫败感，以及他死前惊讶而不解的脸。”盖乌斯面无表情，“至于格蕾，当我初次见到她时，她已是尘埃剧团的成员了。”

净炼点头：“没有感情的血缘并无意义啊。”

净炼先生化作一片没有厚度的影子，从门缝里熘走了。盖乌斯静静坐着，几秒后大门再次被推开，合众总统克来因·阿依曼吹着口哨走进。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汇报道：“音幕城那边的事儿也算完了，金和柏奥利回来了，杰戈那老家伙还在畏首畏尾。”

“随他吧，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盖乌斯说，“事到如今，多一个少一个显现法使都没有影响，他手里的情报也无非是执剑人一行人花上点时间就能查明的信息。”

“嘿，你发现没有，你对没用的人还是很宽容的。”克来因笑笑，“这可不好，一个谨慎的政治家不应该放过每一个潜在的叛徒。为了以防万一把他们统统杀掉！”

“好点子。首先杀了柏奥利，我们的科研团队元气大伤，再把浑水摸鱼的金杀掉，接下来一个月我们要靠枪指着电视台老板的头逼他们录节目。”盖乌斯摇头，“再之后杀谁？总统府的厨师？我是不是该学会给自己做晚饭了？”

“别了，他牛排煎得还蛮好的。”

克来因又给自己拿了瓶酒，98年的“火风午夜”，暗红色的酒液入杯犹如一团凝结的火。他一口喝完一整杯烈酒：“哈！不过金这次做得也没差，反正图腾是保不住，给那姑娘试试也没坏处。这次无相神损失了两个演员，我们压力大减，横竖不亏。只可惜执剑人那边没有减员。”

“我宁愿能将你派去刺杀，这样我们至少能多杀几个人。”盖乌斯说，“你去吗？”

克来因将酒杯在桌上一放，挑眉笑道：“老子才不打这般不要脸的架！”

“那就是了。”

盖乌斯轻轻敲着太阳穴：“执剑人应当能看出我的计划，这两天内局势会有所变化。围绕图腾的争夺战很快要开始了，守好我们的基本盘，之后能拿到多少是多少……”

盖乌斯又沉思了一阵，他在想无相神起初为何要高调登场，以那般浮夸的巨型投影现身。他的眉头忽然紧锁。

“无相神未必走错了棋……他可能用这场戏换到了他最需要的资源。”

“什么？”

“安全。”

·

流星城，地下空间。

重伤的隐律主无言走入地底，白衣高帽的瘦高作家仍在桌前奋笔疾书。他见隐律主来了，连连叹道：“敌人心机缜密，不好老调重弹。突袭被防何等无奈，游侠觉醒实属意外！”

隐律主木然道：“惊悚与傲慢都下台了，这次是我们亏了。”

“亏乎哉？不亏也~”

无相神分明输了一筹，面上却一派得意神色。他自桌前站起，将手中剧本一亮。记载战局的文字偶有涂抹修正，然而最后的那一行字迹却早就写出，未有丝毫更改：

【“复仇者”公孙策在音幕城亲眼见证了“仇敌”无相神的归来，过往的恩仇与寂相法使的本能为他的灵光束上了一层牢不可破的枷锁。他的精神被愤怒占据，他的心灵被恨意侵染。

一旦拔剑，“复仇者”就将因仇恨坠入深渊。在亲手杀死“仇敌”之前，“复仇者”的领悟难有寸进。他的仇恨令自己绝无可能突破显现境界！】

“四年前败在临阵突破，今时今日又岂能不防？”司徒弈悠然道，“先封魔剑，再阻修行。两个演员换执剑人停留脚步，此番对弈，各有胜负！”

·

就这样，由音幕城而起，自波涛城而终的乱局正式结束。

执剑人一行人击杀了仇敌，保护了王国，得到了重要的情报；盖乌斯方隔岸观火，完成了最后一起实验，却无太大战果；无相神失了两名演员，但限制了执剑人的行动，得到了他最想要的安全。

贪婪的格蕾女王成为了最先出局的强者，还留在盘面上的人们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成果。局势因此而缓慢变动着，而位于这一系列事件中心的执剑人公孙策……

和每一次激战结束后一样，正处于昏迷之中。

·

“我好久没打到脱力了……”

公孙策躺倒在内心神殿中央，像个怕太阳的居家宅一样用手背捂着脸。他真的许久未累成这样了，上次战到虚脱还是打完赤法师的时候。那时他才方通神比现在要弱上许多，可身旁有着诸多同伴相助，而这一次击杀格蕾的战斗全程都由他担当绝对主力，除了艾兰迪亚布下的后手外再无直接援助。

因此在强撑着用同心玉放回音幕城后，公孙策就彻底昏迷了过去。他估计自己昏睡的时间很长，长到足够让他细细回顾一遍曾经在王都的生活。在心中醒来之后他第一时间捂上了眼睛，他担心那梦作得太深，以至于现在还在梦中。

“你的复仇开始了。”

公孙策移开手背，寂静王抱膝坐在他的身旁，侧头静静望着他。这时候他反而感到了一阵安心，能看到寂静王就说明他没在做梦。

“才刚刚开始……”公孙策奋力坐起，“真正的大仇人还没能杀掉。什么时候司徒弈死了，什么时候我的复仇才算结束。”

“要小心，他对你做了手脚。”

公孙策眯起眼睛：“我看到了。”

他也发觉了异常，因为角落里的幽冥之童正如受寒了那样惊悚地颤抖。神殿里的一切看似没有任何变化，而他捧起幽冥之童，细细看去，才发觉内心神殿中央，代表自我灵光的灰尽人形如今正被一条条灰白色的丝线缠绕。那些虚幻的线束缚了灰尽人形的四肢，在它本无表情的面上组成了一幅恨之入骨的怒相。

不用说公孙策也知道那是混沌导剧的影响，司徒弈四年前的计划已足够让每一个亲历者了解此人的性格与能力，他绝没有那么轻易就能打倒。他抱着万一有用的想法发问：“寂静王小姐，您有法子解决这个吗？”

寂静王专心看了好一阵：“成为我的卷族。”

公孙策挠挠头：“这个真做不到。”

寂静王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脑袋。她将脸凑近了，一字一句地强调：“只要拔剑，你就能复仇！”

寂静王的身高比他矮点，公孙策不得不把膝盖弯下才能配合对方的动作。他有点尴尬，讪笑着说：“我知道我能复仇……但在那之后呢？上一次是严契来救了场子，这次再暴走就没有之后了。我总还要考虑复仇之后的未来啊。”

寂静王松开他的脑袋，坐回原地不说话了，像是不想再搭理他。公孙策转身瞧着那副被捏造出的怒相，低声笑笑。

“无所谓，我本来也没心思再修行了。”

他转身向着神殿之外走去，准备回到现实当中。临走前他向背对着自己的王者招手，大声说道：“之前多谢提醒！看来我们还是能做朋友的，下次有什么需要我也会帮你的！”

寂静王一愣，心想原来他还没放弃这么荒唐的想法。王者向来只有敌人与卷族，又怎会有朋友呢？

她想再说些什么，但公孙策已从神殿离开了，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当中。

·

苏醒的地点会是哪里？启明星号的房间还是音幕城的病床？陪同的人又会是谁呢，像上一次一样是真帆姐，还是说是船上的大家？

意识回到肉体的过程就像自深海底层浮上水面，知觉与思想在远离静寂的过程中缓慢回到心中。他在心中滑过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念头，以出奇平澹的态度思考着，接受着现实。

要复仇。一定要复仇。但即使如此也要活下去。紧紧抓住身旁的人与事，在复仇之后迈向明天……

睁眼时公孙策感到一阵恍忽。微凉的晚风吹拂着澹黄色的窗帘，布匹在模湖的视野中微微动着，像是黄昏来到了屋中。温柔的光芒中浮现出她澹雅的轮廓，安心得令人不由得露出笑意。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样遥远，好像他们回到了四年前的傍晚，骑士在床边守护着拯救她的随从。

“策，你醒了。”

艾兰迪亚俯下身来，帮他戴上眼镜。她随手挽过银色的发丝，沉静的眼中带着笑意。公孙策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之后回以微笑。他慢慢伸出双手，虚弱地说道：

“艾兰迪亚妈妈，我要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