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落雨如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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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剑人采用了幼稚而荒唐的手法破除噩梦，这大大出乎小演员的预料。小演员决定先与傲慢魔偶汇合，他承认自己这次失败了，但恐惧永远会伴随着新的噩梦归……】

刀锋般的雨滴中有魁梧的男人奋笔疾书，一向从容优雅的写作在此刻显得尤为仓促。他还未来得及将紧急修改的剧本写完就勐然回头，一道血红色的光流撕破了雨幕，带着杀意射向他的心脏！

斯凯德抱起剧本与羽毛笔，连带着那身异常的衣物一齐化作雨水散去。他的灵光在无数应接不暇的“点”中穿梭，只一瞬就出现在了水盾城外的沼泽中。肮脏的沼泽里掀起黑色的水花，自天而降的雨滴飞快凝聚为男人的躯体。他抓起笔来，企图继续书写，但杀意与恨意紧追不舍，血红色的魔流蒸发雨幕，向斯凯德发起必至的复仇。

“该死……！”

没有时间再写了，没有办法再写了，事态发展至此已经完全超出了斯凯德的预料，一环接一环的制约让他无法再利用团长赠与的力量。他含恨放弃了继续执笔，而全身心投入于逃走之中。他的意识在近乎无穷的“点”中闪烁，感知中的世界犹如万花筒般变化不休。魔人在梦中受到了重伤，那诡异的能力不可能实现无限追踪，他迟早能离开攻击范围……

“自己被恐惧穷追不舍的感觉怎么样啊，惊悚惧魔？”

“——！”

阴寒的女声在雨幕中飘荡，蓝发黑衣的猎人立于夜幕之下，在手中来回转着一支短箭。她注视着在雨中奔驰的血色流星，向那逃逸不休的猎物发出猎杀的宣告。

“液态的不死身，控制噩梦的灵相法使，再加上这个离奇的隐匿性与敏捷性，想找出你的跟脚实在是简单过头了。你的无常法是以雨为载体散播恐惧，在刃雨之州这以雨为恐惧之源的地方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在此基础上你彻底舍弃了躯体，将自己的灵光融入了雨中……”

“呵。”时雨零不屑地嗤笑，“什么惊悚惧魔，不过是个恶性化的疯子罢了。”

“你这——！

”

藏身雨中的斯凯德发出暴怒的咆孝，他想要立刻回身干掉这个口出狂言的猎人，但理智死死压抑住他的感性，使得斯凯德继续埋头逃走。逃走，等待机会，幻月尊没有发动时停就没有出手的时机……！

感知中无穷无尽的“点”忽然间急速骤减，仿佛雨幕中出现了一片凭空生成的死区，在雨间穿梭的斯凯德不由得改变路线，他发觉自己竟逐渐无处可逃。

雨停了？刃雨之州的雨怎么会停？！

斯凯德勐然想起防护罩内的阵法，他迅速对同伴发起联络。

（傲慢魔偶，那个游侠！

！）

·

“刃雨啊，停歇吧！”

没有无常法的宣言。不需要特制的心相武装。甚至，连专门设计的象征术式也没有。

她仅是站在拂晓骑士临时绘制的延时阵法当中，向天空打了一发空枪。以游侠瑟薇丝所在的区域为起点，两千年来日夜无隙的刃雨顿时一停，她将枪口在空中画了个小小的圈，于是现实中的无雨区域便随之延伸，如无形的围栏般将整整一座城市大小的区域圈起。

失去了刃雨的支援，新一批魔怪纷纷哀哭着散去，公孙策不由得鼓掌：“厉害啊瑟薇丝小姐，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女游侠一手持枪指天，一手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语速飞快：“你们可快点啊我要顶不住了！”

“拜托你不要用这么得意的表情说这么挫的话好吗！”

距众人极遥远的雨幕深处，傲慢魔偶掐着自己的发丝，语气森寒。

“你还真敢让它出手啊，杰戈·德鲁苏斯……！很好，那我索性来帮你一把！”

她伸出指尖，一团紫色的光点飞速生成，向着远方射出。其后又有无形无质的信息流浮现，紧随其后发起追击。这两次攻击的目标，赫然正是举枪停雨的游侠。

数万米的距离被极速跨越，紫色光点先发制人，如无形的空气般透过防护罩直击瑟薇丝的头部。正谈笑的公孙策手中燃起一点涅炎，抬手便将这攻击彻底焚尽。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无形无色的攻击自刁钻角度打向瑟薇丝的胸口，却迎上了一抹雪亮的刀光。秦芊柏无言出刀横斩，寄于刀锋上的气力将歹毒的攻势彻底剿灭！

“什么攻击？”公孙策皱眉，他的感应慢了秦芊柏一拍。

“不知道，感觉有东西。”秦芊柏说，“去探吗？”

“不去，守住。”公孙策一下下活动着手指，“等零回来。”

这个瞬间，一股熟悉的错位感掠过心头。长期配合梦幻国的经验让他有了明悟，零已发动了时停，应业魔流要击中了。

·

一点血红的光芒在雨中飞驰，将一颗颗水珠烧成蒸汽。白雾才刚生成便被新的刃雨撕裂，令世界彷若一场支离破碎的幻梦。

猎物仓皇逃窜，猎人不骄不躁。时雨零打着伞在水中漫步，听雨中断断续续的怨毒声响。

“真有本领啊，幻月尊大人。破除不了的噩梦就拜托男人搞定，找不到的敌人就随着攻击追寻，停不下的雨幕就求陌生人帮忙。你当真是童话中的小公主，人人都愿帮你的忙呢！”

时雨零转着雨伞，雨水飞旋如透明的纱，她掩唇笑道：“啊呀，谢谢夸奖。”

她自虚空中抓出一根火柴，将其点着后投入雨中。虚幻的火焰焚烧着恐慌的刃雨，使得被重重限制的逃离范围再一次缩小。斯凯德再也无处可逃了，下一刻错乱的时空就会将所有雨幕毁灭，知晓这一点的他主动自雨中跃出，向幻月尊发起拼死一搏。

女猎人收伞，以伞尖点向覆盖大地的水幕。一滴水珠因击打而跳起，因表面张力的作用而形成完美的圆球。

“停。”

无形的时钟在卡哒声中停下，水滴在离地的一刻凝固在空中。自天而降的刃雨飘浮在半空中，像是一面面刀锋般的镜子，从无数侧面映出这绚丽多姿的世界中苍白的一角。斯凯德的魁梧身躯还维持着跃出的姿势，他的眼珠甚至在停滞的时间中微微转动，可猎人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将伞尖指向斯凯德的身后。血红色的魔流恢复了正常的速度，以极速贯穿斯凯德的胸膛。

惨白色的面具被攻击的余波撕碎，男人丑陋的脸孔因痛苦而狰狞无比。在被放慢无数倍的世界中，一切都来不及呈现出发展的过程，残余的唯有凄惨的末路。痛苦，折磨，虐待，仿佛一千个绑着刀锋的炸弹被塞入躯体内同时爆裂，汹涌的负面力量让斯凯德如凌迟般散为飞灰。然而他的眼中带着笑意，阴谋得逞的笑意。

“恐惧是……不会死的！”

淹没大地的雨水如鲸吞般升起，在静止的世界中凝聚为伤痕累累的人形。应业魔流的一击带来重伤与痛苦却未能让这个与雨水同化的恶徒死去，恐惧的存在方式决定了此人的不死性强烈至极。而此刻斯凯德竟如常人般行动起来，他在静止的时间里伸手，有污浊的血色与黑暗自他的体内蔓延，侵蚀梦幻的世界。

斯凯德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令时间静止的机会。他的无常法，他的角色，他被给予的力量全部均是为了针对美好与幻梦而存。那潜藏在深处的力量借由“死”这一仪式而勐烈爆发，给予了他回到主场的机会。

霎时间污秽梦境中的肮脏乐园再现，有丑陋矮人玩弄秽物、残暴野兽撕扯血肉、淫女丑妇身穿华服展露丑态，数不尽的歪曲模因被斯凯德的力量具现，对时雨零的梦幻国发起侵蚀。现实中的所有雨珠更是齐齐一震，变为噩梦中那样污浊的血色。天地之间无数雨珠织为天罗地网，所化血刃射向幻月尊的本体！

“我说过吧，幻月尊。你的过去就是你的弱点，你自己就是梦幻国的弱点！”斯凯德疯狂地冲出，以巨手扼向时雨零的咽喉，“在静止的世界中，还有谁能够帮你驱散恐惧！”

静止时间已在重重针对下无效，瞬移更无法逃离刃雨的落网，斯凯德心中有着扭曲的兴奋感升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观赏女子脸上的惊惧，可他看到的却是不屑一顾的嘲笑。

她的手中生出一朵纯白的水仙花。

“来，聆听我的故事吧。”

刃雨的击打千万次落下，却未有一把雨刀能刺穿她的衣衫。猩红色的污雨被更胜于其上的力量隔绝，雨幕在天地间无声碎裂，宛如千万颗微小的赤色星辰爆发。斯凯德的身躯再一次僵硬了，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本应能抵抗梦幻国力量的后手正以令他震惊的速度消失，此刻男人的速度慢如蜗牛。

是什么？那朵水仙花？即使她拥有优越感也绝不可能下达如此之多的指令，更何况幻月尊的灵相法没理由胜过他的力量！斯凯德拼命活动着思想以寻找缘由，他慌忙指挥自己的下属，众多污秽魔怪一拥而上，如此阴森可怖之景足以称作异国的百鬼夜行画卷，却只向时雨零一人涌来。可时雨零对此毫不在意，她手中的那朵水仙花正以堪称荒诞的速度盛开，纯白的花朵中浮现出一册厚重的书籍。

她翻开书页，轻笑着念道：“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有一位残暴的国王，他每天都要杀掉一位少女。聪慧的女子为了自暴政下解救人命，便为国王彻夜讲述精彩而有趣的故事……”

书页一页页自动翻开，如梦似幻的幽蓝光芒随之荡漾，有渔船、油灯、宫殿、纱幔等重重幻影自光中浮现，令污秽童话的鬼怪们齐齐一停，仰头听起书中的故事。一个故事尚未结束，故事中的人们又讲起全新的故事来，那故事一环接着一环，连绵直到一千个夜晚后才得以收束。残暴的国王终于被童话所感动，他自己成为了最初也是最后的故事。

“愚行恶欲化作往昔物语，暴虐之千夜于梦中落幕。终结千夜的幻梦迷谭！”

时雨零将大书合上，幽蓝色的光芒化作梦幻的海洋。幻影中有国王惭愧承认过错，诸多人物魔鬼高歌起舞，现实内鬼怪们听得如痴如醉，纷纷齐声叫好。污血、秽物与阴沉的恶意像飞灰般自它们的身上消失，女子们各个纯洁灵动，男子们均是英姿飒爽，连那些怪物也带着孩童喜爱的憨厚。被扭曲的模因齐数恢复正常，他们加入到梦幻国的花丛中，与仙境里的兵士们一同唱着美好的欢歌。

“——”

斯凯德的脸冻结在惊恐之中。幻月尊支配了他的力量，将惊惧的魔怪还原回了童话的模样。可这根本不是水仙能做到的事情，她的灵相法没理由抵达这种境界。这是……梦幻国的力量？

支配幻想的力量？！

斯凯德已无法再有任何动作了，连思考本身都成为奢望。被彻底停滞前他听到花丛中传来女子的欢笑，声音甜美语气森寒如刀。

“别搞错了，三流作家。梦幻国是我的世界，在给小孩子讲故事之前……”

“我可是支配一切的魔女。”

卡哒！

忽然间斯凯德听到了时针转动的声音，他发觉自己的手中多了一个箱子。那是一个华美至极的玉匣子，有着珍珠与珊瑚的装饰，正在他的手中缓缓打开盖子。

玉手箱，《浦岛太郎》中的道具。童话中浦岛太郎乘龟入海底遨游，出来后惊觉地上的时间已过去了数百年。他忙不迭打开海中神女赠送的玉匣，却发觉其中藏着他一度丢失的时光，令他自少年人变作地上的老翁。

不。斯凯德一瞬明白过来。时光，不，不，不——！

“自诩恐惧的丑角啊，我将时光赠与你。”

华贵玉箱中喷出白色的烟气，魁梧的男人跪坐在地。他的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他的头发一片花白，那魁梧的躯体更是句偻起来。他的灵光正以飞速老去，这使得他再也无法散作水花，再也无法依靠恐惧。

“不！”老人嘶哑地求饶，“不要！”

时雨零再度以伞尖敲击水面，客观世界的时间流速顿时回复正常。无数雨滴的爆散在现实中引发哭泣般的爆鸣，逸散的雨水在水仙的照耀下仿佛星河。十数根短箭从花海中飞出，刺穿斯凯德苍老的身躯，他的躯体爆发为无数飞灰，被落雨淹没。

这一次，斯凯德再也无法复生。

远方的游侠似乎用尽了力量，一度停歇的雨又开始下了。乌云飘逸间露出昏暗的天空，今夜正是朔月，望不见明亮的月光。

时雨零在战斗结束后立刻转移，她再度停止时间，在广阔的空间中进行搜索。她停留在水盾城的废墟内，耸了耸肩。

“又是个小心过头的家伙。熘太快了，找不到。”

“找不到就不找了，反正之后肯定还会遇见。”

一只手从时雨零的手中接过雨伞，为她撑起。公孙策与她一同回到先前的战场，瞧着融于水中的飞灰啧啧称奇。

“厉害啊，魔女小姐。你这次用了一千零一夜？”

时雨零得意洋洋：“准确来说是一千零一夜和水仙的融合攻击，先将对方的概念同化再纳入我的绝对支配之下，不错的必杀技吧？”

“真有童话魔女的风范啊。”公孙策鼓掌，“那个不死身是怎么搞定的？我本来想靠涅炎帮你收尾。”

“恐惧啊惊悚啊一类的东西，说到底就像恐怖片与惊悚小说一样，是吓唬小孩儿的玩意罢了。”时雨零冷笑，“几十年前的恐怖片到了现在还能吓到几个人？鲨鱼片之类的模因更是在解构下成了笑话。所以说恐惧的克星就是时光啊，依靠恐惧成立的不死身，到头来也会像普通人一样随着衰老恶化的。”

“话虽如此还是有人差点被攻心得手。”

“我就小女孩怎么了？”时雨零一撩长发，“不做小女孩的话我的兔子先生就要从梦里跑丢了。”

“怎么会，无论是魔女还是小公主，兔子先生永远都会为你服务的。”

时雨零挽住他的脖子，公孙策配合地将魔女小姐抱起，带着她飞向雨落不止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