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厭白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一百七十八回:風調雨順,白夜浮生錄,夜厭白,試讀吧),接著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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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下雨,下得綿綿密密。

江邊飄著一葉扁舟,舟上坐著一個人,手持長竿,似是在垂釣。雨落在他的身上,他卻像沒察覺到一般,聚精會神地凝望著江面。他感覺不到溼冷,身心都投入在手中的長竿上。可細細看去,才發現他的頭髮與衣裳,都不曾沾染半滴雨水。一層薄薄的靈衣覆蓋在他的身上,將這清冷的春雨與這副沒有溫度的軀體隔離。

舟與岸分明是有一段距離的,卻不知何人踏上了烏篷。此人輕功定是極好的,扁舟只是微沉,很快浮起,擴出一層淡不可見的漣漪與雨水擊打的紋路碰撞消融。他打著一頂破舊的油紙傘,端端地站立在烏篷之上。若是雨再大些,或是風再猛些,這把舊傘定是要廢了。

“你還是到岸邊釣好些,”打傘的人說,“下雨時,魚兒都聚在淺水,等著岸邊的種子和蟲兒被衝到水裡去。”

“缸中之魚還好麼?”垂釣者頭也不回。

“遊得歡快呢。只是在圓形的水缸裡,兜兜轉轉,終歸要游到原點。”

“魚兒可曾告訴你,那薄如蟬翼的、脆弱的魚鰭,是如何分出指來,抓住獵物的嗎?”

“只說是活屍所傷,痊癒後便是這般了。不像在說謊。大約,還與自身週轉的靈力迴圈與萬鬼志的特性有關。”

垂釣者不再說話,依然專心地望著水面。兩人都沉默著,雨也一直下,不大不小。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雨滴不斷擴散,沒有一刻停歇。過了許久,金衣的公子又問他:

“甩掉陰陽往澗,你大約也費了不少工夫。”

“膏藥般惱人。我不想太過高調,卻是給了他臉面窮追不捨。”

“那你見到那可憐的姑娘了麼?”

“見了,”無庸藍的左手扶上右肩揉了揉,“雖然差了些,但稍加幫扶,還是個好苗子。可惜,她拒絕了無庸氏的幫助。”

溫酒像是聽到了什麼新奇的事,不由得睜大了眼。他笑著說:“還有人會拒絕你開的條件?委實是件稀罕事了。”

“我如實告訴她,用她的兄長交換偶人,是一件穩賺不虧的買賣。我們可以保證,那樣的軀殼對靈魂來說更具備誘惑力。在使用上,也比死人屍體卓越太多。無需以源源不斷的靈體與生命力作為養護,便能長久地保持年輕的模樣。戰勝了缺水、衰老、死亡……人類的缺點,也絕不會在偶人的身上找到。”

“而且,她的兄長始終是她的兄長,這點絕不會因為載體形式的變化而改變。”

“是了……但她依然拒絕了。她固執地認為,只有她兄長最初的模樣是她最想要的,也是她兄長自己最想要的。哪怕掉了一根頭髮,他也不再是真正的他一般。我可以理解,又難以理解。這是愚蠢的。抱殘守缺,故步自封,終將迎來凋亡。鮮花風乾後,經過數道工序處理,也終會迎來腐化歸土的一日。絹花美豔常駐,不爛、不枯、不朽,卻總是被追求所謂真實二字的意義之人蔑視、忽略。”

“花無重開日。待鮮花枯萎歸塵,人們自然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

“我的耐心允許,但我的時間等不到那日。”

“說來也是。”溫酒坐下來,雙腿懸在烏篷上,雙手仍撐著傘,“與一位惡使聯絡,已是很不容易的事。想必十惡間的碰面被閻羅魔時刻監聽,很難說下次能否逃過那雙眼睛。”

“也沒有什麼更好的選擇。”

“歿影閣可還有誰引薦?啊,我記得,盜姑娘在他們那裡。說不定這是最好的掩護。”

“名存實亡。歿影閣終歸是閻羅魔的眼耳手足,獨不是嘴。他們一個個口是心非。實際上盜也不過是在他們的管控下行事罷了。經鬱雨鳴蜩之手的人,沒有一個能為我所用。像淫那樣的人,怕是絕跡了。”

溫酒有些好奇地問:“說來,你起初看上她哪裡?竟值得冒這樣大的風險與她會面。”

“她的兄長。”無庸藍頓了頓,“她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但蠢貨也可以好用。她的兄長是她力量最大的源泉,同時也是她最大的弱點。扼其命脈,撥動主弦,一舉一動便可隨心所欲。若是再高明些,還能令偶人心甘情願。”

“唔,不過正是這樣,她才太固執呢。”

“沒救了。不過那樣的傢伙即使放走,也不會成為我的敵人。”

“也是。她只會與干涉她的人作對。啊,那少年殺呢?既然是孩子,也該聽話吧。”

無庸藍難得轉頭瞥向他的方向。雖然沒有正式看向他,但溫酒從這一舉動中察覺到他輕蔑的意思。他的語調與眼神分明沒變,溫酒還是聽出了一絲不屑來。

“孩子才是最不服從管教的。即使是妖怪,到了那個年齡也最難馴養。”

“兩舌姑娘的年齡倒是大些。”

“在無庸氏,她的作用無足掛齒。反而放任她在江湖遊走,才會造成情理中的破壞。”

“那你覺得慳貪姑娘也是麼?”

“她的私慾可與我相比,必不會甘願服從與配合。何況,她眼界狹隘,只能將目光放在那些個法器上。這隻會為我徒增麻煩。”

聽到這兒,溫酒露出一絲苦笑來。他不禁翹起腿用鞋尖踢了無庸藍一下,像踢到石塊似的堅硬。無庸藍那纖細的身影巋然不動,連手中的魚竿也不曾顫動。

“要求這麼多,難怪至今還是獨身一人呢。”

無庸藍微微張開嘴,咧出一道細細的縫,似是在笑,又似不是。反正,溫酒是看不見的。

“我早已習慣獨來獨往,甚至是到了鍾情於此的地步。可到了如今的世道,只能說,朋友多了路好走。”

溫酒也望向他凝視的方向。魚線始終沒有起伏,他疑心鉤上沒有餌料。不過無所謂,他並不在意這件事。兩人又不再說話,似乎各懷心事,又似乎都放空了。積雨的雲緩慢地遊移,終於遠去,露出一片乾淨的天空。東邊的天還很藍,西邊卻開始泛起金色的光彩。太陽觸碰到遠處的山頭,緩慢地將自己向下拉去。橙色浸染的雲霞煞是好看,似能下起暖色的雨來。

“你難道……”

無庸藍難得主動開口,溫酒卻猜到他要說什麼。

“對你那位兄弟就這樣不上心麼?魚兒的身上有狐狸的味道,我不相信你不曾察覺。”

“哎呀,你可算要調侃我了,”溫酒收起油紙傘,“我正在想你準備什麼時候提呢。”

“你們的情誼不該只是曇花一現的事。不過……”他的聲音壓低了些,“若是到最後,他對你的一切仍一無所知,你就不會感到半點遺憾,半點心寒麼?”

聽了這話,溫酒略側過臉,望向暖色的西邊。他的神態和語氣都如此輕鬆,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淡然。

“既是我自己深思熟慮的事,何苦怪他人不夠體恤?”

“像你這樣的人,才是會在史書上留下名字的。”

“你也可以哦,”溫酒笑起來,“以惡人的形式。不過,這大概是你不介意的。”

“甚至有些喜歡。”

“但我不在乎。這個姓氏,曾是我引以為傲的東西,如今我只想將之拋棄。但我並沒有這麼做,這已經幾乎是我與他最後的聯結。”

“你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自對立的視角。”

“是麼?分明到了尾聲才對。這場對手戲,我期望永無出演的一日。不過事與願違總是命中註定,鬧到那一步可真是難看啊。若是那天避無可避,我自會迎戰。不分出勝負,我便絕不會退出舞臺——正如那一日在師父的房間一樣。”

溫酒橫起油紙傘,像是打量腰間那把樂器般細緻。可他的目光究竟穿透這一切,真正地落向何方,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會成大事。”無庸藍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會成就豐功偉業。到時候,所有人都會記得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會家喻戶曉,哪怕你寧願拋卻;你的功績會為千古傳誦,哪怕你不過是隨心隨性。”

溫酒突然笑了,笑得爽朗且大聲。他是否情至深處,是否言不由衷,這些都不重要。他只覺得自己很久沒這樣笑過,儘管無庸藍的話他一個字也沒往心裡去。像是有人講了個有趣的笑話,但還不至於銘記在心。時隔很久,有人再提或是自個兒想起來的時候,又能像這樣笑出聲來。不過,溫酒覺得自己確乎很久沒這樣笑過了。過了很久,他才抹了抹眼角,擦掉自己笑出的半滴眼淚,對無庸藍說道:

“這世上有誰會相信妄語讕言呢?”

無庸藍並不說話,只沉默地望著江面,像自己沒說過剛才那番話似的。

“你難得說些有趣的恭維話。無妨,我是笑得很開心。總之,關於合適的搭檔,這件事便包在我身上。我多奔走一番,替你物色。只是我不得不謹慎行事,你大約要等上許久。”

“有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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