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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

一柄匕首破空飞来,狱吏手上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他的手就被钉在了水牢墙上。

狱吏转过头刚要开骂,就见萧惟寒着一张脸笔直地站在走廊尽头。狱吏的腿都软了,在他过去几十年的认知里,萧惟一直都像乐乐呵呵懒懒散散的小猫,他从没见过这么严肃冷峻的萧惟。

不对,不止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哪里是只猫,分明是头收着爪子的老虎啊。

而且那随时能夺人性命的虎爪尖牙,似乎……都正对着自己。

狱吏强忍住疼痛和恐惧,讷讷开口:“燕,燕王……”

萧惟没理他,伸手接过成慨的刀,快步走上前。当看到整个人几乎都浸泡在脏水中的谢无猗时,他的眼神瞬间凶厉起来。

何茂良,老子要宰了你!

萧惟挥刀劈开牢门,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他踉跄着靠近谢无猗,这才发现她身上也绑了锁链,难怪都要被淹死了还不躲开。

成慨的刀削铁如泥,铁链被轻松斩断。谢无猗刚呛了一口水,失去了拉扯的力量后,立即软绵绵地跌在萧惟怀中。隔着残破的囚服,萧惟看见她背上的鞭伤早被水泡得翻白。他的眼睛死死锁在那道伤口上,胸中腾起熊熊烈火。

“小猗,小猗你怎么样?”萧惟手忙脚乱地抱住谢无猗,将她从水中托起,却发觉她身上僵冷如冰,双手紧扣在小腹上。

萧惟忽然想起了日月沉,难道说她的病——

不,不会的……

他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像置身茫茫雪原中,怎么也寻不到方向。

正自心慌,谢无猗强撑着挑开眼皮,下意识勾住萧惟的肩膀,“殿下……顺利吗?”

萧惟心口一滞,忍不住看向谢无猗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干涩地答道:“都好了,我来接你回家。”

说着,萧惟将谢无猗打横抱起,仓皇地从水牢中跋涉而出。谢无猗的下半身被血浸透,刺目的颜色狠狠地扎在萧惟心上,令他钝痛难忍。一上岸,他忙抢过成慨手中的披风,将谢无猗包在里面,紧紧贴近她的身体,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她就会化成蝴蝶离他而去。

都怪他动作太慢了……

原来,那夜江南庄的分道扬镳只是萧惟和谢无猗共同设下的局,他们找到了褚余风陷害乔椿的罪证,但始终没有指向褚瀚的实证,于是他们准备走一步险棋,以退为进,将褚瀚彻底送上死路。

萧惟之所以叫祝朗行去江南庄,是想借祝伯君与萧爻的矛盾转移褚瀚的注意力,让他放松警惕,不想意外发现了祝家军的记号。

在这个当口上,一旦燕王夫妇的关系出现裂痕,萧惟不在泽阳,被逼入绝境的褚瀚为了销毁证据救褚余风,一定会对无依无靠的谢无猗下手,而罪眷身份便是他手中最有利的一张牌。

因此,萧惟派封达暗中盯住褚瀚,不经意地将二人即将“和离”的消息送了出去。果然,谢无猗和花飞渡前脚刚进泽阳,褚瀚后脚就拐进了何茂良家。

何茂良找上门来,谢无猗主动迈进彀中,一切都要靠在外活动的萧惟。谢无猗估算好他返回王府的时间,在让花飞渡送去的和离书中写明打开范可庾口供的谜底。她将口供存放在嫁妆箱的一只密盒中,而打开的钥匙则是盒盖上一幅可以移动的山水拼图。

“三世结缘,乃为夫妇。赖有合卺之缘,本无垂范之语。乾栖月合,勾连水满;乔木九立,交藤三从。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今各还本道,自生欢喜。伏愿君玉冠紫绶,千秋万岁。解冤释结,更莫相憎。”

这是谢无猗写下的和离书。按理说她一见诗文就头疼,断然写不出此类文绉绉的话,故而萧惟回府看到和离书和一同送去的苍烟时,一下就破解了其中的密语。

“乾栖月合”表明月亮在乾位西北方,“勾连水满”表明月亮下方正连接一片小溪,“乔木九立”代表溪岸边种着九株乔木,而“交藤三从”则代表其中纵横交错的三棵藤条。

得知谢无猗已被何茂良带走,萧惟来不及和花飞渡说明实情,拿上范可庾的口供、从江南庄搜出的书信和褚瀚交给何茂良的“证据”,押着半死不活的闻逸直奔皇帝寝宫。

“父皇!”萧惟跪在殿中,不顾萧豫在旁拼命使眼色,声音亮如洪钟,“嘉慧太子之死另有隐情,乃是兵部尚书褚余风更换军粮运送图蓄谋陷害,事败后褚氏父子屡次加害儿臣,目无尊长,为臣不忠。此事儿臣已经调查清楚,请父皇明察,为嘉慧太子、为我大俞的中流砥柱主持公道!”

萧爻是皇帝最大的心病,萧惟一上来就扯出为萧爻着想的大旗,皇帝即便想反对也开不了口。

毕竟他不能包庇害死萧爻的真凶,否则以萧惟的性格,难保他不会把真相张扬到全天下都知道,那时就不好收场了。

听了这番告发,皇帝的神色乍然锐利,丝毫不见久病的憔悴,反而像遒劲的古松,愈发峻拔刚硬。他瞪了一眼义正词严的萧惟,又转向始终垂首不语的萧豫。

“楚王怎么看?”

相比于一身反骨敢和皇帝叫板的萧惟,萧豫的回答则圆滑许多,“六弟所奏之事儿臣也有所耳闻,褚氏父子确有谋害六弟和王妃之举。至于嘉慧太子一事,儿臣以为应当先查验证据,若属实——”

“你全权负责此案吧,不许放过一个有罪的人。”皇帝冷声摆摆手,“燕王留下,朕还有话问你。”

萧惟已经把闻逸带进宫,军粮押运案被彻底摆上台面,萧豫自不能再当作没看见。证据确凿,褚余风父子无从抵赖,萧豫向皇帝请旨后便将二人交三司议罪。

谢无猗和萧惟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江南庄尖刀阵中祝家军的符号是真的,但有一点萧惟确信不疑,祝伯君刚正坚毅,绝对不会为了私利损害大局。这事可留待日后慢慢调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坐实褚余风父子的罪行,证明乔椿是被陷害的。

在宫里耽搁了一阵,萧惟出来后直接来到刑部,逼问出谢无猗的关押地点。

石室昏暗,只有池水拍打墙壁的声音绵延不绝。

萧惟抵住谢无猗的额头,好一会才低声问道:“你怎么样?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离开水后,谢无猗已经缓过来不少。她轻轻摇了摇头,慢慢坐起身,“殿下别这么说,这一路多亏有你相助,殿下快带我去见花娘吧。”

此番谢无猗和萧惟做戏并未出口商量,只一个眼神交汇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可花飞渡对此一无所知,这两天一定担心坏了。

“她在外面,我们现在就走。”

萧惟小心地半抱住谢无猗,将苍烟重新缚在她左手小臂上。看着那只和巫泪交相辉映的蓝紫色蝴蝶,谢无猗心里顿时有了力量。她仰起头,对萧惟粲然一笑。

瑟瑟寒气笼罩在水牢里,萧惟却只觉得暖。无论世间如何喧嚣如何虚妄,有她的笑容在就足够了。

被萧惟钉在墙上的狱吏本是何茂良的至交,眼见二人要走,他顾不上别的,忙道:“燕王殿下!乔氏是逆犯之女,就是您也不能罔顾法纪啊!”

“哦,差点把你忘了。”

萧惟心不在焉地从怀里取出皱皱巴巴的圣旨往他面前一甩,狱吏没接住,圣旨便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

狱吏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他不停地祈祷千万不要进来人。要是有人看见圣旨在地上……

冷汗涔涔冒出,狱吏宁可萧惟一刀捅死自己。

“啧啧,连圣旨都扔了,真是大不敬。”萧惟冷笑道,“你听着,第一,本王是君你是臣,本王要带王妃走你不能拦。第二,本王如今代掌刑部,是你的顶头上司,要带王妃走也用不着你来准许。”

代掌刑部……

谢无猗错愕地看向萧惟,他今日强行带走她,果真是和皇帝交换了什么吗?

心底最深的某处,某道厚厚的筑墙,似乎出现了碎裂的声音。

还没等谢无猗开口发问,萧惟就从袖中拿出一枚金牌。

“你去看圣旨吧。父皇有旨,燕王妃谢氏保护人证物证有功,特从明庙里请出金牌,即刻释放。”萧惟手中摆弄着金牌,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按大俞律法,对巫女不敬,本王砍你一只手有问题吗?”

狱吏战战兢兢地不敢回话,谢无猗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明庙是萧氏宗庙,皇帝称她为谢氏,又赐下金牌,看来是不打算追究她的身份了。

可就算褚余风陷害在先,皇帝怎么会轻易放过乔椿的女儿呢?

谢无猗接过金牌,抚摸着上面“巫仪憼声”四个大字。上次萧豫安排昭堇台确认她是巫女,现在皇帝又亲赐巫女之名,于她都是莫大的恩典。所以,一向最厌恶朝局纷争的萧惟是用统领刑部换来了皇帝对她的宽宥吗?

眼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灼热,谢无猗仓促地低头抿住嘴唇,免得自己的心绪泄露出来。

萧惟倒没发觉这点异样,他扶着谢无猗站起,屈下身一笑:“地上脏,我背你回去。”

谢无猗忙闪身躲开,微皱着眉道:“我身上更脏。”

怎么会呢。

萧惟定定地望着谢无猗,心道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干净纯粹的姑娘了。

“来吧。”

谢无猗拗不过,只好依言伏到萧惟背上,两手轻扶他的肩膀。

她全身肌肉紧致,但还是很瘦,到处都是伤,就像一只玲珑的雏鸟,一株娇韧的兰花,让人靠近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案子彻底了结,得好好给她补补身体。

萧惟背着谢无猗走出水牢,慢慢和她讲起外面发生的事。有谢无猗的证据和闻逸的证词,褚氏父子甚至连冤屈都不曾喊,只有褚余风说过想见祝朗行,也被萧豫回绝了。

谢无猗身子一僵,像是忽然从纷乱的天网中抓住了什么。萧惟感受到她指尖的力量,也跟着停下脚步,任由她徜徉在自己的思绪里。

“见谁?”谢无猗试探着问道。

“祝少观——”

萧惟的话音倏地停住。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

事到如今,有谋害嘉慧太子一条大罪,褚余风必死无疑,这个节骨眼上他唯一提出想见的人居然是不学无术的祝朗行!

这太不正常了。

萧惟偏过头,正对上谢无猗沉凝的目光。他立刻调转方向,大步向关押褚余风的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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