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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雍太康五十九年,十二月初六。

从十月初九,镇辽军誓师出塞,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过去了。

一个多月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惨败,让整个幽州的上空都被笼上一层阴霾。

因为这意味着那些该死的蛮狗,即将大举南侵。

而有着当初定北、廊居两县当初的惨状在前。

不少靠近幽北草原的百姓不得不背上行囊,离开了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一路向南避难。

可很快他们便听到一则出乎意料的惊人消息。

那就是镇辽军竟然在定北城挡住了数十万蛮骑大军的强大攻势。

等等!

镇辽军不是溃散了吗?

一众背井离乡南下逃难的幽北百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只是没人敢去确认这则消息的真实性。

正如此刻定远县城墙上的那些镇辽军将士,看着下方那些昼夜不停不断冲向城墙的无数蛮狗,没人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挡住这些畜生一般。

但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身后就是乡梓!

就是父母兄弟!就是妻儿子女!

一旦自己退了,整个幽州都会血流成河,化作一方浮尸万里的血腥地狱。

他们不能退!

也不敢退!

“杀!”

一批批蛮狗呼啸着冲上城墙,又一批批被杀退。

而作为代价就是这片本就不算宽广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尸体。

战况最激烈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时间清理脚下。

只能踩着那些蛮狗,乃至袍泽的尸体,继续杀敌!

什么是血肉磨盘?

如今的定远城上就是!

双方都在发疯似的往城墙上填充着无数的人命。

不断拔高的尸堆,堆高了定远城的城墙。

汩汩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城上砖墙。

巨大的喊杀声,震动了天上的云彩。

这里不是人间。

是地狱!

存在于人间的地狱!

“杀敌!杀敌!”

一道奋力高呼的身影,身上的黑甲已经支离破碎,手上的镇辽长刀更是只剩半截。

整个人有如血葫芦一般的他,怒目圆瞪,挥手砍杀了一名蛮狗。

可在这之后,却忽然没了声息。

因为敌人的弯刀划破了他的肚子,宣泄而出的内脏,已经掏空了他的腹腔。

他早就应该已经死了。

支撑着这一口气不泄的,或许只是那一道不朽的英灵罢了。

“什长!”

城墙上传来几声悲呼,可这份悲伤终究是短暂的。

很快便被四周那冲天的喊杀,淹没于无形。

……

“妈的!那些蛮狗这两天搞什么鬼!已经疯了不成!”

“快!午字营的弟兄撑不住了!”

“快派人上去增援一……”

一道身影从城墙上飞身而下,冲下方疾声喝道。

可他这话喊了一半,便忽然住了口。

因为眼前那一片空荡荡的营地,生生堵住了他的口。

而眼前那些为数不多却挣扎着站起身的身影,却是哈哈笑道。

“弟兄们,可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就上去吧!”

“够了!够了!走!上去杀蛮狗!”

“哈哈!不错!老子早就等不及了!走走走!”

说着,一道道身上鲜血还未凝固的身影,直接站起身,快步向城墙上走去。

只是还没等他们走上几步,却被一片呼啸而至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看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身影,那些将士面色一沉。

刚想喝问什么,却听那些马上的骑军,忽然呼喝一声。

“下马!”

整齐划一的动作之后,为首的那曲军候面向那些血战了不知道多少日子的将士,喝道。

“礼!”

一阵甲胄碰撞的铿锵声中,那些下了马的骑军瞬间完成了躬身行礼。

面对眼前那一双愕然、疑惑的眼神,为首的那曲军候淡淡一笑。

“诸位这些天挣了不少军功,也该歇一歇。”

“分润一点给咱们兄弟了,可不能吃独食。”

听闻这话,面前那些将士神色一愣,讷讷道。

“你们可是骑军……”

那曲军候闻言,哈哈一笑。

“骑军怎么了?今日就让你们这些重甲军的兄弟看一看,咱们这些骑军下了马,也一样能杀敌!”

说完,那曲军候手中长刀出鞘,呼喝道。

“兄弟们,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杀那些蛮狗一个片甲不留,给这些重甲军的兄弟看看!”

听闻这话,刚刚还一脸肃然的一众骑军,瞬间嬉皮笑脸起来。

“没错!过去他们吹嘘自己步战无敌,老子就一直不服!”

“今日难得有机会,那就战场上论个长短。”

说着,这些下了马的骑军随即便拔出腰间的长刀。

跟着他们那曲军候向城墙上冲去!

而看着这些下马骑军匆匆越过自己等人的背影,那些呆愣在原地的重甲将士,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这些骄傲的蠢货!

明明是替他们去死,嘴还硬得跟什么似的!

让弟兄们欠你们一份情,难道比去死还难?

“一帮犟种!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他们嘴里骂着,却悄悄抹了抹眼角。

而后就这么瘫倒在原地。

因为他们真的撑不住。

歇一歇吧,稍微歇歇,等有了力气,才能更好的杀敌!

才能……呼噜呼噜……

……

镇辽军其实分属两支。

以天干地支为营号。

天干为骑军。

地支为重甲步卒。

自从成军以来,就彼此看彼此不顺眼。

私底下打架斗殴、拍桌子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娘都不止一次两次。

可这一次天字营骑军对地字营重甲的那一礼,却是发自内心的。

因为草原那一战,若不是那数万重甲不惜一死,拦下那些蛮狗。

如今的镇辽军别说是守住定远这座孤城了。

现在还能不能存在,都还两说。

想到那一声声仰天怒吼的‘快走’!

那些下了战马,走上城墙的骑军将士,心如刀搅。

‘若是……若是当初斗殴的时候,能让一让那些狗东西就好了……’

‘可惜……没机会了……’

“我的袍泽……”

一刀斩杀一名腾空跃上城墙的蛮狗,那将士也顺势斩掉自己心中那一抹愧疚。

最终化作一声震天怒吼,“杀敌!”

……

定远县衙所在。

一道昂扬挺拔的身影,定定地看着眼前那方纸质的城防图。

虽然以他的修为,只要神念一扫,整个定远城便可了然于胸。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

在面对有些事情感觉有心无力的时候,总会喜欢做一些无意义的事,用来打发时间。

公孙度也是如此。

在不知道看了多久之后,公孙度忽然问道。

“陈贤那个狗东西呢?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陈贤就是当初那个‘仅以身免’的定远县令。

按大雍律,县令失土,立斩不赦。

只是这厮朝中有人为他说话,才得了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只可惜这一番戴罪立功的妄念,也随着镇辽军的那一场惨败,化作了泡影。

而听闻公孙度这话,左右侍立的几名文士,有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应道。

“陈县令昨日就……战死了……”

公孙度闻言,神色一愣。

战死了?

对哦,昨天有人跟自己禀告过。

是自己搞忘了。

公孙度也没往心里去。

毕竟抛开那厮的世家身份不谈,说到底只是一个区区天门境罢了。

这样的修为,在这样动辄数十万的庞大战场上,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了。

公孙度冷笑道。

“当死则死!这狗东西倒是聪明!”

现在死了,总好过事后被人追究失城之罪。

还连累家族脸上蒙羞。

听到公孙度这话,县衙正堂内侍立的那文士,本想说那陈贤死得倒还算是勇烈。

可想了想之后,还是算了。

这一战死得壮烈的,又岂是他陈贤一人?

就连大娘子不也……

想到那道窈窕淑丽的身影,想到自己一直暗藏在心底的那一丝妄念。

那年轻文士心中一痛,随后化作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正打算将手中阵亡将士的文书递给公孙度的时候,忽然见公孙度霍然站起身,而后瞬间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感应到外间一闪而逝的熟悉气息。

那文士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狂喜之色。

是大娘子!

她没死!

……

后衙。

公孙度神色怔怔地看着眼前那道身影。

虽然他早就从公孙峙口中得知公孙辛夷还活着,但当他听到那一声‘父亲’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虎目含泪。

“活着就好!回来就好!”

重复着口中的话,公孙度赶忙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公孙辛夷扶起。

他这一生,虽然名声不小,算是有几分威名。

但子嗣不昌。

唯有这一个独女在膝下承欢。

自然视若珍宝。

而这个独女也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无论修为还是用兵,都远胜同龄的族中儿郎,让他骄傲无比。

甚至时常生出‘惜哉,木兰不是男儿身’的感慨。

可经过此次之后,他却不这么想了。

战场之上生死一瞬间,就算是武道真仙都有可能殒命。

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只想她能活着。

什么战场功业!

什么家族荣耀!

都是他妈的狗屁!

所以在亲手扶起公孙辛夷后,看着女儿平安无恙的样子,公孙度一面感慨。

一面断然道。

“这次之后,伱便离了军中吧!”

这战场厮杀,终究是男儿的事。

他不会允许她再任性下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公孙辛夷在听闻这话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螓首低垂间,竟然直接‘嗯’了一声,答应下来。

公孙度瞬间大喜。

因为在这之前,他也跟这妮子说过好多次。

可每次都被她倔强的拒绝了。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答应得这般干脆。

只是就在公孙度大喜之下,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看着自家独女螓首低垂间那一抹微不可查的红晕,公孙度脸上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出于一个父亲和大修士的本能,他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对劲。

长呼一口郁气后,公孙度黑着脸寒声问道。

“木兰,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父亲说?”

公孙辛夷抬首,一面收起自己心中的小心思,一面正色道。

“父亲,我镇辽军今日将攻龙城!”

“祖父送我回来之后,便赶回草原了!”

“所以还请父亲勿要忧虑!此战我镇辽,必胜之!”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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