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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撂开软帘,迎面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这耳光打得他措手不及,当场就从车辕上摔了下去。

红菱撑起软帘,居高临下斥责道:“主子的意思什么时候轮得上你多嘴多舌?且不说如今只是走水,当家做主的主君未必有事,便是真真出了大事,舅老爷那处自然也会看顾主子,轮得着你一个奴才做主?”

方二见她脸色虽还苍白,神情却又是往日那股颐指气使的做派,心底不免先虚三分。

他本就仗着车上都是女子,突遭惊变必然慌乱,加之原先女主子罚他害他丢了脸面,如今正是寻仇的好时候,才大着胆子算计主子,谁知事到如今乱成这般,那小娘皮竟还如此冷静,忍不住生了怯意:“主子既拿下章程,小的这便照办。”

红菱冷哼一声:“若是再自作主张不老实,仔细你的皮!”

她自顾自摔了软帘,方才顿住的车马又缓缓行动起来。

红菱才摔下软帘子,便瘫坐在车厢内。

岑明霜搂着她肩颈,低声安抚道:“如今暂且震慑敲打了方二,他知晓我这个主子兴许还有主意与手段,自然会畏惧,红菱,你做的很好。”

“……娘子,咱们当真能好好活下去么?”

红菱忍不住带了泣音,岑明霜握住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她语调沉稳,在安抚红菱,似也在安抚自己:“我们必然能好生活下去!”

待到半盏茶后,马车稳稳停得妥当,岑明霜虽心如火烧,巴不得当即插上翅膀飞出车厢,却又怕那方二看出端倪,只好扮作稳重,缓缓掀开帘子下车。

只是她才看清眼前光景,便脚下一软,若非有红菱搀扶,险些要跌倒在地。

往日里辉煌璀璨的岑府此刻已是焦土,火光仍炽。

她堪堪站稳,便觉察到左侧投来的目光。

是方二。

眼下内有奸仆,外有家难。

岑明霜勉力打起精神,打发红菱去问如今情况,红菱片刻后转圜回来:“问过军巡铺的兵卒,火是从咱们府中自个儿烧起来的,主君……”

她有些顾虑地看了眼仍在一侧虎视眈眈的方二,压低嗓音踯躅道:“主君与大娘子未能逃出,至于舅老爷与大郎君……眼下正在一侧歇息,郎君恐是伤着容貌,管事的那几家人口,未有脱逃……”

一阵催心裂肝的剧痛从五脏六腑内奔涌,岑明霜脸色更白,摇摇欲坠,喉间更是涌上一股腥甜,红菱与白露眼见不好,连忙伸手要搀,却被岑明霜拂开。

“此事是人暗中筹谋,只怕早对岑家图谋不轨。”

“娘子以为,是谁……?”

岑明霜心乱如麻,一时间也难对凶手有所揣测。

她强行站稳,将方二招了过来。

方二方才虽未曾听见主仆三人言语,但窥得红菱白露神情,便也有所揣测,此刻便觉所求之事又有把握,眼巴巴地凑近:“主子有什么吩咐?”

“如今的形式你也知晓,父亲眼下在军巡铺所设的营棚休憩,受伤不轻,至于杜伯几个贴心可靠的家中老人亦是伤得不轻,红菱与白露又是女子,不便走动,只能靠着你行动一番,这物件送去荀家,请荀伯父走一趟,主持大局。”

她自袖内取出一枚玉蝉递交:“这是两家信物,你莫要遗失。”

方二心头一紧。

原先还当这些个小娘们无依无靠,那位舅老爷家又有个极不待见她们的河东狮,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娘皮落到自己手里,势必任由自己摆弄,倒忘了,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还与折冲都尉荀恪有婚约在身!

他咬了咬嘴唇,满心不愿,却还得伸手接过玉蝉,信誓旦旦道:“小的必定把差事办的漂亮妥当,主子只管瞧好!”

岑明霜没接话,目送方二快步离去,她默然将沾着猩红唇脂的手指拢回。

阿爹与荀家伯父曾有过命的交情,玉蝉不只是定婚信物,更是求救物件,

蝉如见红,送蝉者杀。

兄长毁容,便再不能行走在人前,好在知道她与兄长换了身份的人只有红菱白露并方二三人。

红菱白露是自幼与她一道长大的,自不会胡乱说话,但方二已生异心,断断留不得!

岑明霜从满心哀恸中勉强理清思绪,她回过头,最后看了眼已成焦土的岑府,跪在废墟之前,沉沉三叩首,喉咙处的腥甜再遏制不住,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昏厥过去。

……

“阿爹!”

岑明霜浑身冷汗惊坐而起,她惊恐地睁大双眼,手指攥紧衣襟,急促喘息:“红菱,我要去见阿爹!”

她匆匆就要下榻,却被伏侍在床边的红菱按住手掌。

“娘子,此地是青松精舍,主君与大娘子已然仙逝、您……”

话未说完,她便啜泣起来,岑明霜怔怔握着红菱的手,有些呆滞地看着四周陌生的陈设。

……是了,那不是噩梦,一夕之间,她已失了双亲。

岑明霜一时间悲从中来,却落不下一滴泪,只是徒劳无功地无声嘶吼,连哭泣的声音都被莫大哀痛吞噬,她伏在榻上,目眦欲裂。

烛火轻轻摇曳,白露与红菱轻微的啜泣声也未曾断绝,许久后,岑明霜才微微冷静下来,她看向红菱:“方二如今……?”

“他的尸首在巷尾被人察觉,是被人从下至上割了喉咙,玉蝉虽不翼而飞,但荀家两位已然过来,只是还不曾让他们知晓如今您与郎君换了身份的事。”红菱擦干泪痕,嗓音仍有哽咽,“只是不知是谁对方二下的手。”

“我朝身有残缺、面容不美者不能入仕,如今阿兄伤了脸,断不能再入朝堂,想要查清此事,唯有我替阿兄为官,如今府内知晓此事的人尽丧火场,你们二人自幼跟着我,自是放心,唯有方二……不得不死,他如今死的干净,倒也免了荀家从他口中探听消息的可能,是好事。”岑明霜抿紧双唇,“大舅舅那边可有消息?如今荀家对婚事又是什么态度?”

白露上前一步,哀戚道:“舅太太那处虽未曾立时拒绝,却推说明日来亲自与您商榷,至于荀家……荀大郎君略站了站,便被荀家那位大娘子叫回府中,听闻他家表姑娘正在府上做客,只怕是……”

她有些小心地窥伺着岑明霜的神情,却不见她脸上又任何伤心神色,反倒是松了口气:“这也好,我若是要顶替阿兄入朝,自不能嫁人,荀家断了婚约,正合我意。”

红菱有些悲戚。

原先自家小娘子姻缘美满,父母慈爱,一朝之间却连以真面目示人都不能。

当真是天差地别。

她一时间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岑明霜却又要下床:“阿兄与二舅舅如今身在何处?此事还需与阿兄商榷,再探探二舅舅的口风才是要紧。”

岑明霜双足尚未落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一时间,红菱与白露俱是紧张起来。

岑家如今好似风中残烛,随时有倾覆之危,眼下有人夤夜拜访,不知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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